東澤．以故事決勝負

前陣子讀村上春樹最新的短篇小說集《第一人稱單數》，讀到一個句子「那並非普通的喝咖啡聊是非」，突然有種鞋子跑進石礫、屁股坐到異物，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不協和感。我翻到封面一看，果然，翻譯不是熟悉的賴明珠。

整本小說集裡，這種不協和感偶爾就會跳出來，像電影院裡突然亮起的手機螢幕襲擊我。我特別記下這些句子：「芳心暗許、香消玉殞、歷歷如昨、童山濯濯、忍俊不禁、膚白勝雪」。這樣放在一起，大概就可以明瞭了，是什麼東西讓我出戲。

寫小說這麼多年，持續從不同小說作品中學習小說的技巧，但若要問誰影響我最深，始終還是村上春樹。記得國中初讀村上春樹，就被他的文體深深吸引，第一次發現原來文章可以這樣寫。如果要我解釋村上文體的美妙之處，大概就是，「用最簡單的文字，寫出最新鮮的句子」。所以當我讀到上面那些陳腔濫調的詞語時，才會這麼意外，難以接受。

以上，是我身為一個二十年資歷村上讀者的第一人稱感受。但事實是否如此，我也無法確定。或許村上在日文中的確會用俗不可耐的成語，或許這次的翻譯只是忠實呈現，反而是賴明珠一直以來選擇的翻譯方式，淡化了這個感受。我不清楚，我也沒有想深究的動力，但我倒是想起一個問題：怎麼樣才算是讀到真正的村上春樹？

直上日文原版，聽起來是個完美正解，但真的如此嗎？我們讀到的每一個日文單詞，同樣經過了翻譯步驟，差別只在於我們是在自己腦中翻譯，而非借助他人。而只要是翻譯，永遠都有誤差。一個嶄新的日文單詞，可能被字典賦與一個陳舊的中文翻譯，除非我們深入研究這單詞的背景，否則我們永遠不會知道。

舉例來說，你要怎麼翻譯「咩噗」，你可以說它代表難過，或更精準一點，哭哭。但其中的語感和時代背景，這兩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想裝可愛或想激怒對方或想跟流行或想用咩噗來反諷那些還在用咩噗的人」，究竟要如何翻譯？

或許，我們永遠都無法讀到真正的村上春樹，咩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