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班的方晴一踏入捷運車廂,就看見那唯一的空位,乾淨的藍色椅面彷彿湛藍天空在召喚自由的飛鳥。下一秒,一名中年男子擠開方晴跑去重重坐下,烏雲瞬間遮蔽藍天。
方晴抓著把手站在中年男子前方,出神望著車窗玻璃上自己疲憊的倒影。
這不是她今天遇上的第一件爛事。
一早就被主管叫去痛罵,指責她的新企劃案天馬行空,但這些內容明明就是主管上週靈機一動要她加的,她覺得無比委屈。
晚上方晴和男友約吃飯慶祝週年慶。但下班前一刻主管臨時丟任務給她,她走不了。她打給男友道歉,男友卻不諒解,生氣掛她電話。
好累。真的好累。
她忽然想起自己當初進這家公司的緣由,因為媽媽。
媽媽想要她進大公司,她在親戚前才有面子,不管方晴根本不想要這份薪水這些加班。媽媽一直都是這樣,公司她選的,學校也是她選的。明明老家走三分鐘就有小學,媽媽卻要她一早起來搭三十分鐘的捷運去上明星學校。
方晴發現自己好久沒想到媽媽了。
手痠了,今天不知為何覺得把手特別高,方晴放開把手,改抓一旁的扶杆。
媽媽三年前過世了。胰臟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一個月就走了。
方晴還記得媽媽過世前兩天,她請假在醫院照顧媽媽。媽媽一直要她去上班,擔心她請假太多會給主管壞印象。
那時候是否就該離職了?
但她直到現在都還沒離職,不論男友怎麼勸她都一樣。
雖然荒謬,但這份工作是媽媽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裡頭有媽媽的嘮叨和期待,她無法說辭就辭。
方晴忽然回神,發現此刻停靠的月台是雙連站。她搭錯方向了。但車門已經關上,她只能等下一站再搭回去。
方晴困惑回想剛才進捷運站的狀況,她已經在中山站上了五年班,從沒有搭錯方向過,她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到正確月台。
古怪的事不只這一件。她發現搶她座位的中年男子已經下車了,現在她面前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但她卻不記得中年男子何時起身離開。
媽媽最後住院那段時間,記憶也常常顛三倒四。有時媽媽會問方晴作業寫了沒,要她一定要努力念書考上好大學,將來才能進好公司。
醫生說癌細胞擴散到腦了。媽媽忘記了很多事情,可能因為這樣,笑容反而多了。好幾次她發現媽媽靜靜看著她笑,問她在笑什麼,她也不回答。
面前的高中生起身準備下車,方晴側身讓他出去。她猛然一愣,剛才位子上那位年輕人呢?什麼時候變成高中生的?
就在這時,方晴瞥見車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個穿小學生制服的女孩。
就在這瞬間,她終於明白了。
她搭上了一部往回開的列車,一路開往過去。
民權西路站要到了。方晴老家就在這一站,她大學一畢業就搬出來跟男友同居。她想起老家旁愛玉冰的味道,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夏天的愛玉冰了。
小學放學之後,媽媽都會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吃一碗愛玉冰。
回憶像駛出幽暗隧道的火車,她全都想起來了。媽媽擔心她還小就要搭捷運去遠方上學,所以總會在捷運月台接她回家。
方晴走到車門前,看著列車慢慢進站。她數著月台上的柱子,一、二、三、四、五,媽媽說約在第五根柱子,要她千萬不要忘記。
列車停下,門打開。
方晴瞬間熱淚盈眶。
「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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