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十年來，他從沒有改變過他的答案。
當時光機器研發成功那天，他第一個要去的時空，就是童年的春節。
他記得那些塞車。總是一大早就被叫醒抓進車裡，年紀尚小的他一個人躺在後座，聽著前方的車況轉播，時醒時睡，好像在做一個長長的晃動的夢。醒來的時候，就是過年了。
所有人都來了。阿公家庭院停滿了車，大伯父二伯父大姑姑小姑姑全家都回來了。所有人忙進忙出，廚房的火爐不停燒菜。客廳桌上的糖果盒永遠都滿出來，不論他怎麼吃都不會減少。
堂哥們已經開始打電動了，家裡沒電動的他在一旁興味盎然看著，偶爾能玩到幾分鐘就像是天堂。傍晚，大人們吆喝吃飯，滿桌的年菜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像魔法一樣。大人們拿出XO孝敬阿公，互相敬酒。小朋友們坐一桌，打打鬧鬧，沒吃多久就坐不住了，去外頭放煙火。
最後當然，是那些紅包。除了阿公阿媽，他最喜歡一個寡言的堂叔，他的紅包總是特別大包。他們說他在國外當科學家，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或許是因為這樣，堂叔對他特別好。堂叔曾經送他一塊可以製造彩虹的魔法玻璃，後來他才知道那叫三菱鏡。有時候他會想，堂叔的彩虹魔法或許就是他走上科學之路的起點。
他小六那年，阿公阿媽相繼過世，大人們開始爭產，一切都轟隆隆改變了。除夕那天，他問爸媽怎麼不開車下去，他們說今年不回去了。他並不知道，不是今年，是永遠都不回去了。童年的春節從此凝結在時光中，再也碰觸不到。
直到現在，他坐進時光機器，還無法相信他就要重返童年。他按下啟動鈕，四周逐漸暗下來，身體緩緩震動，就像當年躺在長途汽車後座，他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睜開眼睛，就是過年了。
他發現自己站在夜晚的馬路上，阿公家就在前方，燈火通明，吵吵鬧鬧。他可以聽見大人們聊天的笑語聲，可以看見堂哥們在庭院放煙火，一枚煙火衝上天空炸開，照亮他滿是淚痕的臉龐。
「歹勢欸。」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擋到路了。他趕緊擦擦臉轉身讓開，卻發現眼前是他過世多年的大姑姑。
大姑姑瞪大眼打量他，下一秒，大姑姑忽然雙眼發光，臉上浮出驚喜笑容。
「你是茂伯的兒子對吧，你不是一直在國外嗎？怎麼今年回來啦？」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一切。他讓熱情的大姑姑拉他進屋，跟所有人介紹。他看見年輕許多的爸媽，看見阿公阿媽，看見了好多好多只活在回憶裡的親人。
然後，他看見自己。
他走向一臉怕生的自己，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塊他珍藏多年的魔法玻璃，像是要交付一樣很重要的寶物般，慎重地放在年幼的自己手中。
他忽然記起自己第一次看見堂叔的回憶，當時的他一點也不明白，為何所有人開開心心過年，堂叔卻熱淚盈眶。
他現在終於懂了。
「新年快樂。」
文章標籤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小說和故事 (7)